​《牡丹亭》之《惊梦》解析

《牡丹亭》之《惊梦》解析

原文：

｛旦叹介｝"默地游春转，小试宜春面。"春啊，得和你两留连，春去如何遣？恁般天气，好困人也。春香那里？｛作左右瞧介｝天呵，春色恼人，信有之乎！常观诗词乐府，古之女子，因春感情，遇秋成恨，诚不谬矣。吾今年已二八，未逢折桂之夫；忽慕春情，怎得蟾宫之客？昔日韩夫人得遇于郎，张生偶逢崔氏，曾有《提红记》、《崔徽传》二书。此佳人才子，前以密约偷期，后皆得成秦晋。｛长叹介｝吾生于宦族，长在名门。年已及笄，不得早成佳配，诚为虚度青春，光阴如过隙耳。｛泪介｝可惜妾身颜色如花，岂料命如一叶乎！

注释

1、宜春面：别着宜春髻的面容。

2、蟾宫折桂：因传说月亮上有蟾蜍，故月宫也叫蟾宫，又传说月宫有桂花树，这意思是说在月宫中攀折桂枝。将月宫比作皇宫，又因"桂""贵"同音，意思就是科举考中进士。

3、韩夫人：唐传记《流红记》载唐僖宗时，宫女韩夫人在红叶上题诗，从御沟流出宫外，为于祐拾得，于亦于红叶上题诗，由御沟上游流入宫内，适为韩氏拾得，后来两人结为夫妇。

4、《崔徽传》应为《莺莺传》之误。

5、得成秦晋：春秋时期，秦晋两国世代联姻，后世遂称青年男女结为夫妇为结秦晋之好。

译文

｛杜丽娘作叹息状｝"默默地游春回转闺房，镜前重新端详别着宜春髻的面容。"春啊，你留恋我，我留恋你。你去了，我心中的愁闷如何排遣？这般天气，东风吹拂催人眠，叫人好想睡。春香，你那里去了？

｛作左右瞧状｝天呵，春色撩逗春情，可信吗？常阅览诗词乐府，古时女子，因春思情，遇秋生怨，确实如此。我今年十六，还未遇上考中进士的相公，忽慕春情，要怎么才能遇上进宫赴考的相公呢？想昔日韩夫人得逢于祐郎君，张君瑞偶然遇上崔莺莺，都是难得的巧缘。《提红记》、《莺莺传》二书都有记载。这些才子佳人，婚前幽会私订终身，终结秦晋之好。

｛杜丽娘作长长的吁叹声｝我生于官宦之家，长在名门之下，已到了婚配年龄，不得早成美满姻缘，实在虚度青春。时光过得真快！

｛杜丽娘作流泪状｝可叹我虽貌美如花，怎知命运却如同一飘浮的叶子啊！

解析

本段写杜丽娘回到闺房睡梦前的伤春之情。再次表达了她对美好爱情的向往及对受封建礼教束缚的不满。

｛山坡羊｝没乱里春情难遣，蓦地里怀人幽怨。则为俺生小婵娟，拣名门一例，一例里神仙眷。甚良缘，把青春抛的远。俺的睡情谁见？则索因循。腼腆，想幽梦谁边，和春光暗流转？迁延，这衷怀那处言？淹煎，泼残生除问天！

身子困乏了，且自隐几而眠。｛睡介｝｛梦生介｝｛生持柳枝上｝莺逢日暖歌声滑，人过风清笑口开。一径落花随水入，今朝阮肇到天台。小生顺路儿跟着杜小姐回来，怎生不见？｛回看介｝呀，小姐。｛旦作惊起介｝｛相见介｝｛生｝小生那一处不寻访小姐来，却在这里。｛旦作斜视不话介｝｛生｝恰好花园内，折取垂柳半枝。姐姐，你既淹通书史，可作诗以赏此柳枝乎？｛旦作惊喜欲言又止介｝｛背云｝这生素昧平生，何因到此？｛生笑介｝小姐，咱爱煞你哩！

1、没乱里：情绪零乱。

2、蓦地：突然。

3、婵娟：形容女子姿态美好。

4、腼腆：指因羞涩或胆怯而不自然的样子。

4、流转：转动消逝。

5、迁延：拖延，徘徊不定。

6、淹煎：煎熬。

7、隐几：伏在几案上。

8、生：这里指小生，戏曲中扮演年轻貌美的男性青年才俊。这里指柳梦梅。

9、阮肇到天台：相传刘晨、阮肇入天台山，迷路不得归，后遇见两位仙女，遂成就一段美好姻缘。半年后求归下山，至家中方知已过七世。后以此典指男女爱恋情事。

译文

不料春景乱人心叫人春情难排遣，猛然间叫人生出一段幽怨伤情。只因我生就好容颜，父母要挑选好名门，但愿这婚事神仙会眷顾。什么好良缘，把青春抛得远，我的心事谁知道？我的婚事只得循规蹈矩。害羞啊，想在我忧郁的梦境里，我的如意郎君你在那里？我的青春就如同那春光暗暗流逝，韶华虚度，我这满腹的心事可对谁言？煎熬啊，我的余生命运会如何只得去问天。

解析

这是杜丽娘的伤叹，她感叹自己的婚事不能自己作主的无奈。

译文

身子困倦，且自个儿伏在几案上而眠。｛杜丽娘作睡眠状｝｛杜丽娘的梦里柳梦梅上场｝｛柳梦梅手持柳枝上、柳梦梅唱：｝莺遇暖融的太阳歌声润滑，人逢柔和的清风笑口常开。一路走来花落随水去，今朝阮肇到天台。小生顺路跟着小姐来，怎么不见小姐？｛柳梦梅作回头看、惊讶状｝呀，小姐。｛杜丽娘作惊起状｝｛相见状｝｛柳梦梅白：｝小生那一处不是跟着小姐你来？小姐你却原来在这里！｛杜丽娘作斜视柳梦梅状，却不答话｝｛柳梦梅白：｝恰好在这后花园内，折取了垂柳半枝。姐姐，你既然精通书史，可以作首诗来这赞赏这柳枝吗？｛杜丽娘作惊喜状欲言又止｝｛背对着柳梦梅说道：｝你我素昧平生，你因为什么事来到这里？｛柳梦梅作笑状，说道：｝小姐，我爱煞你了！

解析

本段写杜丽娘梦中与柳梦梅邂逅。常言道"醒有所思，梦有所依"，柳梦梅之所以会在杜丽娘的梦中出现，完全是因她梦前被情思绵绕之故。

｛山桃红｝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是答儿闲寻遍。在幽闺自怜。小姐，和你那答儿说话去。｛旦作含笑不行介｝｛生作牵衣介｝｛旦低问介｝那边去？｛生｝转过这芍药阑前，紧靠着湖山石边。｛旦低问｝秀才，去怎的？｛生低答｝和你把领口松，衣带宽，袖梢儿搵着牙儿苫也，则待你忍耐温存一晌眠。｛旦作羞｝｛生前抱｝｛旦推介｝｛合｝是那处曾相见，相看俨然，早难道这好处相逢无一言？｛生强抱旦下｝

｛末扮花神束发冠红衣插花上｝催花御史惜花天，检点春工又一年。蘸客伤心红雨下，勾人悬梦彩云边。吾乃掌管南安府后花园花神是也。因杜知府小姐丽娘，与柳梦梅秀才，后日有姻缘之分。杜小姐游春感伤，致使柳秀才入梦。咱花神专管惜玉怜香，竟来保护他，要他云雨十分欢幸也。

注释

1、如花美眷：像花一样美的眷属，形容姻缘十分美好。

2、似水流年：形容时光一去不复返。

3、答儿：地方。

4、搵：按在水里。

5、苫：用茅草编成的覆盖物。

6、一晌：一会儿。

7、俨然：特别像。

8、末：中年男性扮演者，这里指花神。

9、春工：春季造化万物之工。

10、蘸客：这里指身上沾上落花的人。

10、红雨：这里指落花。

译文

【山桃红】｛柳梦梅唱｝只为倾慕你如花的美貌，愿与你成就美好姻缘，时光过得真快，我是是地方都寻了个遍却不见你。原来小姐你在幽深的闺阁里顾影自怜。｛柳梦梅白｝小姐，我和你到那地方说话去。｛杜丽娘作含笑态不前｝｛柳梦梅作牵衣态｝｛杜丽娘低声问｝那边去？｛柳梦梅答｝转过这芍药尽头，紧靠着湖山石边。｛杜丽娘低声问｝去干嘛？｛柳梦梅低声答｝和你把领扣松，衣带宽，衣袖铺在草芽上，与你蜜言温存共一会儿眠。｛杜丽娘作羞涩态｝｛柳梦梅上前抱起杜丽娘｝｛杜丽娘作推辞态｝｛合唱｝是那处似曾相见，看着你特别像我心里的意中人，天神啊，难道这好处相逢，你是故意不让我知晓的吗？｛柳梦梅强抱杜丽娘下｝。

｛花神束冠、红衣插花、上｝御史催花恰逢惜花天，检点春花工作又是一年。落红闪碎，泪者如斯，蘸湿衣衫，引得眷情幽梦天边彩云间。我则是掌管南安府后花园的花神。皆因杜知府小姐丽娘与秀才柳梦梅日后有姻缘之合，这杜小姐游春感伤才致柳秀才进入梦中来。咱花神怜香惜玉，特来保护她，使她在云雨中尽享欢悦。

本段写杜丽娘与柳梦梅幽会过程。后花神到则给她们的鱼水之欢增添了浪漫主义色彩。

｛鲍老催｝｛末｝单则是混阳蒸变，看他似虫儿般蠢动把风情扇。一般儿娇凝翠绽魂儿颠。这是景上缘，想内战，因中见。呀，淫邪展污了花台殿。咱待拈落花儿惊醒他。｛向鬼门丟花介｝他梦酣春透了怎留连？拈花闪碎的红如片。秀才才到的半梦儿；梦毕之时，好送杜小姐仍归香阁。吾神去也｛下｝

1、混阳蒸变：本指天地阴阳交合的原始状态，这里指柳杜二人的花下欢媾。

2、娇凝翠绽：本指花繁叶茂，婀娜多姿，这里比喻杜丽娘尽享云雨欢情。

3、景上缘：景即影，这里指男欢女爱的虚幻性。

译文

｛花神｝这真是巫山云雨欢，看她就像蜂蝶般扭动着身姿风情万般，那般快活就如姣花在翠叶中凝集绽放，把魂儿丢。这是虚幻的姻缘，想象中的野合，是游园痴情的现相。呀，淫邪玷污了花台殿。我得拈个花儿惊醒她。｛做向鬼门丢花状｝她做着甜美的梦春情万般如何舍得离开？倒糟蹋的拈花碎了一地红成一片。秀才才到半梦儿。梦完之后，我得好送杜小姐回闺房。我去也｛下｝。

｛山桃红｝生、旦携手上｝｛生｝这一霎天留人便，草借花眠。小姐可好？｛旦低头介｝｛生｝则把云鬟点，红松翠偏。小姐休忘了啊，见了你紧相偎，慢厮连，恨不得肉儿般团成片，逗的个日下胭脂雨上鲜。｛旦｝秀才，你可去啊？｛合｝是那处曾相见，相看俨然，早难道这好处相逢无一言？｛生｝姐姐，你身子乏了，将息，将息。｛送旦依前作睡介｝｛轻抇旦介｝姐姐，俺去了。｛作回顾介｝姐姐，你可十分将息，我再来瞧你那。"行来春色三分雨，睡去巫山一片云。"｛下｝｛旦作惊醒，低叫介｝秀才，秀才，你去了也？｛又作痴睡介｝｛老旦上｝"夫婿坐黄堂，娇娃立绣窗。怪他裙钗上，花鸟绣双双。"孩儿，孩儿，你为甚瞌睡在此？｛旦作醒，叫秀才介｝咳也。｛老旦｝孩儿怎的来？｛旦作惊起介｝奶奶到此！｛老旦｝我儿，何不做些针指，或观玩书史，舒展情怀？因何昼寝于此？｛旦｝孩儿适在花园中闲玩，忽值春暄恼人，故此回房。无可消遣，不觉困倦少息。有失迎接，望母亲恕儿之罪。｛老旦｝孩儿，这后花园中冷静，少去闲行。｛旦｝领母亲严命。｛老旦｝孩儿，学堂看书去。｛旦｝先生不在，且自消停。｛老旦叹介｝女孩儿长成，自有许多情态，且自由他。正是："宛转随儿女，辛勤做老娘。"｛下｝｛旦长叹介｝哎也，天那，今日杜丽娘有些侥幸也。偶到后花园中，百花开遍，睹景伤情，没兴而回，昼眠香阁。忽见一生，年可弱冠，丰姿俊妍。于园中折得柳丝一枝，笑对奴家说："姐姐既淹通书史，何不将柳枝题赏一遍？"那时待要应他一声，心中自忖，素昧平生，不知名姓，何得轻与交言。正如此想间，只见那生向前说了几句伤心话儿，将奴家抱去牡丹亭畔，芍药阑边，共成云雨之欢。两情相合，真个是千般爱惜，万种温存。欢毕之时，又送我睡眠，几声'将息'，正待自送那生出门，忽值母亲来到，唤醒将来。我一身冷汗，乃是南柯一梦。忙身参礼母亲，又被母亲絮了许多闲话。奴家口虽无言答应，心内思想梦中之事，何曾放怀。行坐不宁，且觉如有所失。娘呵，你教我学堂看书去，知他看那一种书消闷也。｛作掩泪介｝

注释

1、抇：牵动。

2、老旦：戏曲中的旦角，扮演老女人，这里是杜丽娘的母亲甄夫人。

夫婿：这里指南安太守杜宝，杜丽娘的父亲。

3、黄堂：古代太守衙中的正堂。

｛绵搭絮｝雨香云片，才到梦儿边。无奈高堂，唤醒纱窗睡不便。泼新鲜冷汗粘煎，闪的俺心悠步亸，意软鬟偏。不争多费尽神情，坐起谁忺？则待去眠。｛贴上｝"晚妆销粉印，春润费香篝。"小姐，薰了被窝睡罢。

1、雨香云片：指云雨之欢。

2、亸：歪斜。

3、忺：适意，高兴。

｛尾声｝｛旦｝因春心游赏倦，也不索香薰绣被眠。天呵，有心情那梦儿还去不远。

春望逍遥出画堂，（张说）间梅遮柳不胜芳（罗隐）

可知刘阮逢人处？（许浑）回首东风一断肠。（韦庄）

香篝：用以熏香或烘衣的薰笼。

概述

汤显祖被誉为东方莎士比亚，而他最突出的艺术成就是《牡丹亭》。《牡丹亭》最精彩的部分在《游园》和《惊梦》。前《游园》部分重在表现杜丽娘在美好的春光里感叹闺阁生活的愁苦，表达了对美好爱情生活的向往。作者紧紧扣住大自然春光对丽娘心灵的启示和情感的震撼来细致入微地刻画人物形象。后半部分《惊梦》着重表现梦中情人欢会，花神用落花惊醒幽梦，作者运用浪漫主义的象征手法，色彩秾丽，气氛热烈。

总之，《游园》和《惊梦》这两出戏，集中表现出杜丽娘这个长期被封建礼教压抑下而逐步觉醒的怀春少女的特殊心态和细微的心理变化，人物形象有血有肉，活灵活现。因而具有较高的艺术欣赏价值，受到人们的普遍喜爱。